作者:黄惊涛
“亲爱的,当你捧读此书时,我已经变成了一条虫子。”《虫子的爱情》一书的作者喜乐先生在他唯一存世的那本书的扉页上,如此写道。我在打扫旧主人的房间时,从一个布满厚厚灰尘的铁匣子里发现了一卷手稿。手稿用鹅毛笔写就,经过多年,依然可以看清楚。写就此稿的墨水产自邻近的一个叫自由镇的镇子,那里有个墨水制造厂,他们用各种动物的体液和植物的汁液掺杂矿物来制作墨水,他们生产的墨水有一百多种。

我们光荣镇的居民有个习惯,书写不同的文本,使用不同的墨水。书写历史,用的是乌贼墨囊制成的墨水,以显示历史不容篡改之意;书写死刑判决书,用的是掺杂铁矿粉的墨水,那是一种寒冷透骨的墨水;书写小说,用的是一种提取各种鲜花的汁液而成的墨水,这种墨水在写到不同情感色彩的文字时,会显示出深浅不一的颜色……而书写爱情,用的是一种用丁香花瓣碾捣而成的紫墨水,显然,喜乐先生所用的就是这种有着淡淡清香的紫墨水。

我找到出版商安格先生,让他将此书稿印行,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。他出版过圣书,可惜发行不佳;一度,他偷偷摸摸地盗印那种《性爱指南》之类的小册子,使他大赚了一笔;出版纯粹爱情的著作,则是他经营这门生意以来的第一遭。

这本发行量不到百本的小说,除了两本摆放在位于仁爱大道的小书店的书架上,其他大部分堆放在安格先生的仓库里。我拿走了一本,置于案头,其他的几本则送进了我们镇子的小图书馆。据小书店的店员说,只有在今年元月的某一天,一个女人匆匆买走了一本,她翻看了扉页,即哭出了声。

下雨的天气,我常常会翻阅喜乐先生的这本书。这本有关虫子的书里,有如此的片段:

“有一条虫,它以吃字为生。它吃到‘葡萄’这个词,它的舌头就尝到了酸甜酸甜的味道;它吃到‘西瓜’这个词,它立即解了渴;它吃到‘苹果’这个词,它会一路平安;它吃到‘梨子’这个词,它须忍受分离的痛苦;它吃到‘粮食’这个词,五谷杂粮就都进了它的胃。

“它吃到‘森林’这个词,它就独自一个享受风景,并且一路上遇见野兽和鸟儿;它吃到‘草木’这个词,各种杂草、树木簇拥于它的面前;它吃到‘大海’这个词,一片蔚蓝展现于它的眼前,它听得到海浪的喧嚣、船只的笛鸣;它吃到‘天空’这个词,它只觉得被一种空气所充满,心境会变得虚无。

“它吃到‘魔鬼’这个词,它的肚子会疼;它吃到‘天使’这个词,就可以长出翅膀;它吃到‘信仰’这个词,它首先是虔诚,接着是迷惑;它吃到‘文化’这个词,它就好似一个读书人,摇头晃脑,有点像醉鬼;它吃到‘律法’这个词,它开始不敢动嘴,只轻轻地触碰了一下,接着一口吞下;它吃到‘权力’这个词,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君主,威风凛凛,不可一世;它吃到‘金钱’这个词,它放了一个响屁,如同一个坐拥万贯家财的土财主;它吃到‘总统’这个词,它吓得臣服于地;它吃到‘乞丐’这个词,它知道吃了也白吃,那家伙什么油水也没有;它吃到‘人’这个词,它发觉自己不是第一个吃人的,更多的是人自己在吃自己。

“它年幼的时候,首先吃的是名词。名词是有骨头的,是实体的词,它吃得很饱,并且细细地剔除其骨头,啜吸其营养。等到它长大,它开始吃形容词。那些带有情感色彩的形容词不能满足它的胃,却能丰富它的心。它在书里一行一行地爬过去,慢慢蠕动它日益肥硕的身躯。碰到‘甜蜜’,它舔了舔舌头,回味良久;碰到‘悲恸’,它的心一酸,滴了几滴眼泪;碰到‘勇敢’,它就像一个战士;碰到‘怯懦’,它头一缩,触角赶紧收了回来;碰到‘虔诚’,它像个圣徒那样纯净;碰到‘虚伪’,它的脸上挂着一副假假的笑;碰到‘善良’,它的心肠很软很软,连躯体都软成一团;碰到‘凶狠’,它立即一副拦路抢劫的样子;碰到‘温柔’,它羞涩得不敢睁眼;碰到‘仁慈’,它的眼里就充满了慈悲。

“为了帮助消化,它还吃动词、副词;它甚至在餐前吃助词,餐后吃语气词。不过有一些词它虽然不愿去吃,但又必须咽下,比如说‘衰老’,比如说‘死亡’,这是它晚年必然要吃的粮食。还有一些词它永远不敢去碰,比如‘砒霜’,只要吞下,就会中毒而亡;对于‘毒药’这个词亦是如此。

“它一直想吃到‘永恒’这个词,一旦吃下肚去,它就可不朽,长存于世;它从来没有后悔的是吃到‘爱情’这个词,让它五味杂陈、喜忧参半地过完一生。”

常常翻阅喜乐先生《虫子的爱情》一书。一度我觉得自己也像一条虫子,以文字为食。某天我一时兴起,在书的扉页写下了这样的一段话:愿此虫在辞海、辞源、圣经以及次经、伪经等一切大书中找到安居之所。愿它春天能找到“苏醒”这个词,夏天能找到“凉爽”这个词,秋天能找到“收获”这个词,冬天能找到“温暖”这个词。

最后修改:2021 年 07 月 11 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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